Originally published in 破報|復刊799期
情人節上映如此令人心碎的電影,在看過多次後,《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》對我而言敘述的其實是一個同志權利運動主流化後,必須再回到情感中的張力去探討愛情的可能和限制的電影。劇情前半段,導演交代了Adèle對自己和周圍親人朋友們出櫃的困難,但Adèle自己對於和一個男人上床或和一個女人接吻,並沒有太多的猶豫或不安。她的安靜和幾乎困惑的表情充滿著一種實驗的野心。Adèle與任何人的對白都相對簡潔,我們從頭到尾無法確切地掌握這個角色,唯有的訊息是電影滿溢並近乎偏執的Adèle身體特寫鏡頭,她的嘴唇,她的乳房,她的臀線,她夾著菸的手,緊密地讓人窒息。而Emma的藍是Adèle投射慾望的客體:她直覺性地在不熟悉的女同志酒吧中,搜尋著Emma這個她一無所知陌生人的身影,Emma的藍髮,讓Adèle不顧一切。她們第一場性之中,即使性愛激烈,那色調的冷,似乎在隱喻著身體所能帶來愉悅的極限和短暫。而Emma的年長,情感與知識的經驗,更加突顯著Adèle的原始,她缺乏的時尚,華麗詞藻,她相較於Emma是可以被輕易摧毀,但她卻是如此接近慾望本身,用她所知的一切愛著Emma。
相愛後這對情侶面對的問題,從雙方家庭背景的不同被顯現出來。Emma是多麼現代的、城市的、中高階級知識份子,繼父滔滔不絕自己對於美食的喜愛,他們桌上的當地新鮮牡蠣,對於Adèle來說都是一個新的世界。在和Emma的關係之中,Adèle成了背景,幾乎直白性地,她成了畫布上的一個影像,一個平常的上班族幼稚園老師,派對中的煮飯婆,她給的不是精緻的情感,但就如同她拿來宴客的義大利麵,毫無掩飾,雜亂卻龐大。那是她打從心裡,視為珍貴的東西。在她們的關係之中,最初的藍色海洋般乾淨而無限的慾望,漸漸被自我的焦慮給掩蓋。Emma將她在藝術上渴望成名的壓力投射在Adèle身上,想要她成為更有野心的人,即使Adèle說她是滿足並快樂的。而Adèle將她的不安和焦慮,轉移到和同事不需負責的身體慰藉,直到Emma發現她出軌,引爆分手。在電影當下我發現自己無法諒解Emma的狠,她對Adèle的忽略和長期累積微小卻冷淡的否定,後來反覆地想,也許我們都在她們兩人身上看見自己不同的部份,渴望被所愛的人視為唯一,卻又必須追逐比自己和比愛情更盛大的那個東西,即使抽象而且多數遙不可及。
若那超乎感情和慾望的課題對Emma來說是藝術,對Adèle來說也許是自由。一直到她們分手後我們才看見她在沙灘躍入海中游泳的那份自在,陽光打在她身上,在那瞬間沒有誰的期待和懷疑,只有她和海洋,曾經深深吸引她的藍,合而為一。像是令人太過心痛的Emma與Adèle在咖啡廳的重逢鏡頭,Emma坦承她已不再愛Adèle,卻對她說:「I will always have the tenderness with you.」我想《藍色》想要我們記得的,是在相愛當下的直接和原始,那我們幾乎都以為可以是沒有極限的愛情,即使無法追回,卻將一直留在我們的身體之中,無可侵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