難得看法國小說,因為譯者是夏宇的緣故,而拾起Henri-Pierre Roche(亨利-皮耶·侯歇)在一九五二年所寫的,今年中譯版上市的《夏日之戀》。書裡描寫二十年間兩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的愛慾糾葛,橫跨歐洲大陸,歷經了像是一整個人生,卻又無解的、簡潔的、近乎純情的像是只有一個夏日的事情,一趟旅行之中,那可以記憶永恆的瞬間。這部作品和傳統敘事中的三角戀結構有所區隔的,是在愛情的關係之中,沒有人真正屬於誰,從開始到結尾。即便結婚、生子、離婚、經歷遷徙和死亡,讀者並不會因為有哪二人重溫舊情而得到安慰,卻反而在他們不斷的背叛、相戀、絕望、和重生的反覆之中,獲得(後戰)生活的某種歸宿和意義。
《夏日之戀》是關於愛情的理想主義,也是關於中產階級生活之中對於婚姻體制的困惑和無奈。將小說翻拍為電影的導演楚浮在序中表示,作者Roche不僅將追求真理和愛的權利留給男人,而也留給了女主角凱茨,為所謂「新女性主義的表率」,其實是相當危險的論述。凱茨周旋在不同男人間所謂的「性的自由」,和她對出軌情人的報復,一直無法讓她從那體內根本的「腐爛」而得救(「我們不懂為什麼,我們的眼裡還是蔚藍一片-其實,那個月腐爛了,那個季節腐爛了,或許那年也腐爛了。」)。與其說《夏日之戀》為歐洲後戰女性主義的前衛羅曼史,它更接近法國新浪潮所想呈現的存在主義危機:人性本身的荒謬和矛盾。在整本書作者幾乎平鋪直敘、刻意簡潔並停留於事件表面的文字之中,充滿著對於愛情的哲學性自省:「在愛情裡,沒有什麼約定和承諾是美麗的,除了日復一日美好的愛情本身之外,什麼也不得依賴。但是只要疑念頓生,一切沉入虛無。」又,Roche那細膩地對於情感生活的批判:「幸福很難以言辭描述,它被用舊磨損,而使用的人並不知道。」
在當下的酷兒脈絡閱讀《夏日之戀》中的理想主義,並不在某種西方文化刻板印象、自我的"follow your desire",那追隨愛慾所帶來的「自然」的、「不受控制性」,而是在主角為愛情所設定並一再重建的規範。在三個人之間,維持著巧妙的平衡,使用剛好的傷痛讓情感詩意並讓性刺激,足夠的反思和理性讓溫柔與責任並存。也許,整本書中最浪漫真摯的告白,是凱茨所說的:
「我們必須從零開始,重新制定規則。冒險,並且隨時準備立刻付出代價。」